风险是医生和患者共担
因为父亲得过脑动脉瘤,在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,张建伟自己也做过签字的家属。负责手术的脑外科医生表示,手术耗材要花费大约10万元,但脑动脉瘤随时可能破裂出血。三分之一患者直接死亡,三分之一会残疾,三分之一痊愈。如果那些放入头颅的支架和弹簧圈放到一半,患者就出现最坏的结果,用过的几万元也不会退还。
“你也是医生,我也不多说了。”主治医生说。张建伟没多问:“我明白,那咱们就签字吧。”他心里清楚,风险是医生和患者共担,出现什么局面都要接受。
河南许昌肿瘤医院的王鹏远医生,特别重视和病人家属的沟通。作为地市级医院的肿瘤科医生,他要和大量晚期癌症病患家庭打交道——县级医院治疗水平有限,晚期癌症患者只能向上一级医院转移。大医院床位紧张,治愈希望渺茫的人又转到下一级医院。
王鹏远总结,要“眼里有病人,心里有家属”。病人和家属是一个个完整的名字,而不是病房床脚那一串序号。
每次查房,王鹏远都会和患者、家属聊一聊,有时候他们找过来,还没开口,他心里已经大概有数。
在沈阳盛京医院康复中心宁养病房,病人及家属入院前,都会签署协定,承诺配合治疗。在康复中心主任王玉梅的经验里,实际情况永远不能预设。
她收治过一个6岁的小女孩。家长过来签协议时,说好配合医生的处置,可孩子一旦出现不好的情况,父母都会失控。
有一个患者呼吸困难,家属坚持要插管。沟通无效,医生遵循家属的意见尝试,管子把患者的牙都崩掉了,家属依然坚持。当时已经是半夜了,王玉梅只能安排耳鼻喉科医生过来把气管切开,然后插管。直到手术临近,家属才忽然意识到,把亲人弄成这个样子,可能不是自己想要的。
那个6岁小女孩刚入院时,医护人员谁也不敢进她的病房。因为看到浑身插满管子的孩子,他们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。
在重症ICU病房时,小女孩的手总是被捆绑起来——为了防止她疼痛时扯导管。
见到康复中心的主任,小女孩说了一句:“阿姨,我觉得你的脸好可怕。”那一刻,王玉梅觉得特别心痛。
慢慢地,小女孩不再那么抵触和王玉梅接触了。有一天她说:“阿姨,你答应不要捆我,好不好?”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小女孩又特别认真地补了一句,“永远。”
最后一次抢救她时,尽管知道无法挽回,在场的护士还是紧紧拽着医生袍子的一角,不停地催促:“快点!快点!”
张建伟回忆,作为主治医师,自己在1998年也卷入过一起医疗纠纷案。张建伟说了一句“对病人的死亡表示遗憾”,这句话被原告写到诉状里。有人提醒他,不要说这样的话,免得给对方说辞。
他直到今天都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:“病人死亡本来就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。”
在张建伟22年的从医生涯中,像刘春桃这样病情迅速加剧恶化的案例,其实不算常见。在过去长达17个月的诉讼中,想到一个生命在眼前消失,他依然像当年一样觉得遗憾。
(为保护当事人隐私,文中患者姓名为化名)